熊航 等 管理世界杂志 2023-06-07 07:55 发表于北京

作者：

熊航（华中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华中农业大学宏观农业研究院）

江鹏（华中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华中农业大学宏观农业研究院）

鞠聪（华中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华中农业大学宏观农业研究院）

彭开丽（华中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文章刊发：《管理世界》2023年第6期

农地流转是我国农业规模经营的必由之路，为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和乡村产业振兴提供必要的基础条件。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是农户在经营约束条件改变情况下对家庭生产要素进行重新配置的重要决策，反映了在动态宏观形势下我国农业资源优化配置的微观过程。深刻认识农户土地流转的决策行为机制对于理解农业要素配置的微观逻辑和完善我国农地流转政策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在实践中，根据做出流转安排的带领主体不同，农地流转分为政府主导型、集体主导型和农户主导型三种基本模式。农户主导的自发性流转仍然是我国当前农地流转的主体，并在流转实践中发挥基础性定标作用。在农户自发性土地流转模式下，农户的土地流转决策不受政府和村集体的干预，是基于自身家庭资源禀赋所做出的帕累托改进，符合家庭生产要素优化配置的目标。而带有一定强制性的大规模流转则往往不能充分考虑农户家庭资源禀赋的异质性，从而实现农户个体层面的资源最优配置和公平配置。本研究以自发性土地流转为切入点来考察农户的流转行为机制，对这一机制的深刻认识能够为纳入政府、村集体等更多主体从而分析其他流转模式提供重要参考和建模基准。

现有关于我国农户土地流转行为的研究聚焦于流转的结果，一般用计量经济模型分析其影响因素，缺乏对农户土地流转决策过程和行为机制的显性直观性剖析，也难以刻画村庄层面土地经营权结构变化和土地集中的动态过程。相较于计量经济学模型，计算机仿真模型能够更加系统地刻画农户土地流转所涉及的复杂特征和变量关系，能够直观地模拟农户土地流转和村庄土地集中的动态过程。本文立足我国小农经济现实、以当前的宏观经济特征和农业政策为背景，构建模拟农户自发性土地流转行为过程的仿真模型。经过基于现实数据的参数校准和结果检验，该模型具有较强的现实解释力和政策实施结果预测力。

本研究采用计算机仿真建模方法具体为基于主体建模（Agent-based Modelling，简称ABM），该方法被广泛用于模拟自主性个体的行为及个体之间的相互作用。通过ABM方法所构建的模型称为基于主体模型，本研究所构建的模型基于对农户土地流转决策机制的认识模拟一个村庄中农户自发进行土地流转的过程，也是村庄层面土地集中的过程。这类模型的核心组成要件是行为主体（也被称为智能体）与行为规则。在模型中，根据流转意愿（由非农化程度和户主年龄两个因素决定）的大小，农户分为转入户（转入意愿高、转出意愿低）、转出户（转出意愿高、转入意愿低）和非流转户（转入与转出意愿均低）三类。这三类农户的行为规则为：（1）转入户从同自己有相邻地块的转出户转入土地，当所经营的面积达到其最优经营规模时，转入户停止转入土地。（2）转出户在达到一定的年龄水平时，会保留一定比例的土地用于满足自己的口粮所需的土地后转出其余全部土地，小于该年龄水平的转出户转出全部土地；当没有土地可以转出时即停止转出土地。（3）非流转户不参与土地流转。

模型的每一次循环迭代从更新所有农户的流转意愿开始。根据流转意愿大小，农户被分为转入户、转出户和非流转户。在一个决策与行动周期中，转入户和转出户两类农户的每一个个体分别按照一定的规则实施转入或转出行为，非流转户不实施任何行为。所有转入农户和转出农户按照随机顺序一一根据相应行为规则进行决策和行动，结束后所有农户更新土地面积、非农化程度和年龄。模型运行完一个周期相当于农户完成了一轮土地流转交易。当所有的转入农户都达到最优经营规模或者所有的转出农户没有可供流转的土地时，模型即停止运行。

仿真模型的参数校准和验证往往需要用到较为细化和系统性的微观数据，这样的数据一般不容易收集齐全。本研究充分利用了能够获取的实证数据，包括研究者通过农户调查获取的数据和多篇研究场景具有可比性的文献中的实证分析结果。

本文基于对我国农户自发性土地流转行为机制的认识，构建了一个模拟村庄中土地流转和土地集中动态过程的仿真模型，利用实际数据对该模型进行了验证，并运用该模型开展了初步应用。通过本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结论。第一，揭示了一个农户自发性土地流转的机制：农户流转意愿随着其非农化程度的提高而增强、随着年龄的提高先增强后减弱，由此确定转入户和转出户；转入户、转出户分别以最优经营规模、维持口粮所需耕地为限并以交易费用较低的方式开展流转交易。对于根据这一机制在村庄范围模拟农户土地流转行为所得到的土地流转率、土地集中度和土地细碎度等结果被实际数据所验证。由此可以推断，城镇化和农村劳动力老龄化是宏观层面上影响农地流转的关键因素。第二，所构建的仿真模型能够有效模拟农户自发性土地流转的决策和行为机制，并反映村庄内耕地向少数农户集中的动态过程。相较于考察农户土地流转行为的计量经济学模型，该模型能够更为充分地刻画农户在年龄、非农化程度和耕地拥有量等特征上的异质性，更为直观地反映转入户和转出户之间的互动交易。第三，通过运行该模型能够预测不同农地流转支持政策下的农户流转行为及村庄土地集中结果，开展政策实施效果的事前评估，为制定农地流转政策提供直观的启示。该模型的初步应用显示了其刻画改变最优经营规模、取消口粮田和改变村庄规模等不同情景下的土地流转结果的能力，在有更多实际数据支撑的模拟条件下，可以利用该模型开展更为精细的政策仿真实验，为政策制定提供针对性强的参考。

本研究有3个层面的边际贡献：在理论层面，揭示了农户开展自发性土地流转的行为机制，并展示了农村在城镇化与劳动力老龄化背景下出现土地集中的动态过程，有助于科学认识农地流转的基本规律。在方法层面，构建一个模拟异质性农户的非线性土地流转行为和考察自下而上的农村土地集中化动态过程的仿真模型，该模型可以作为一个基准模型扩展出更为复杂、更贴近现实的流转运行情景。在实践层面，为开展政策模拟实验以评估不同农村土地流转政策的实施效果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工具。

本文所构建的模型可以作为模拟农户土地流转决策行为的一个基准模型，该模型能够在实证数据的支撑下对我国农地流转现象进行更为逼真地模拟，从而在动态演化视角下揭示农地流转的基本规律，特别是微观机制，也能够为农地流转政策的科学制定提供事前评估和事后评价。

随着计算机算力的升级和微观数据的不断丰富，仿真模拟范式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应用持续增多，对作为主流的统计计量模型范式的互补作用将不断增强。这一研究范式的应用早年主要为通过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CGE）为代表的各类均衡模型开展宏观政策仿真，而近年通过基于主体模型（ABM）、系统动力学（SD）模型等开展的微观行为仿真发展迅速。作为我国经济管理领域的顶刊之一，《管理世界》在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上兼收并蓄，为诸多富有洞见的仿真模拟研究提供了同行交流的机会。作为一项为数不多的微观仿真研究，本文得以在《管理世界》上刊发，是对课题组坚持规范开展以实证为基础的仿真研究的莫大鼓舞。

在农户行为和农业政策的研究中，ABM等仿真模拟方法能够发挥独特的作用。如文中所言，通过自下而上的模拟能够深入分析土地流转问题中的复杂机制和演化过程。在对农户自发性流转进行仿真的基础上，未来还可以开展对市场化流转等的模拟，进而尝试构建更具一般性的农地流转仿真模型，通过这种直观的方式讲述我国农村土地制度变迁的故事，也为政策的制定和完善提供一个开展事前“实验”的工具。

文章刊发：

熊航、江鹏、鞠聪、彭开丽：《农户自发性土地流转行为机制研究：仿真、验证与应用》，《管理世界》，2023年第6期，第71~85、99页。